曹 美 蕾

第 一 次 認 識 到 死 亡 ， 是 在 初 來 美 時 ， 我 最 親 近 的 閨 中 密 友 ，

因 家 庭 糾 紛 ， 跳 樓 自 盡 。 隔 著 太 平 洋 ， 我 感 受 到 自 己 的 一 部 分

已 隨 她 而 去 。

亞 崑 和 我 一 起 進 入 少 女 青 澀 期 ， 彼 此 分 享 「 成 長 的 痛 苦 」 ，

我 和 她 無 話 不 可 說 ， 無 事 不 可 談 ， 即 使 我 出 國 她 留 在 台 灣 ， 彼

此 都 清 楚 有 著 默 契 ， 時 空 的 距 離 不 算 什 麼 ， 我 們 是 終 身 的 朋 友 。

在 她 決 定 結 束 生 命 之 前 ， 曾 打 過 越 洋 電 話 給 我 ， 如 果 我 接

到 了 那 一 通 電 話 ， 她 不 至 於 … 。 她 總 是 這 樣 ， 被 人 欺 負 了 ， 不

找 親 媽 、 親 姊 姊 ， 第 一 個 就 來 找 我 。 以 前 我 將 她 臉 上 淚 痕 、 脣

邊 血 跡 抹 乾 ， 就 不 顧 一 切 的 去 跟 別 人 拚 命 ， 我 還 沒 到 ， 人 就 望

風 而 逃 啦 ！ 但 她 就 能 情 緒 平 靜 一 點 。 我 可 憐 的 亞 崑 ， 想 到 往 事 ，

熱 淚 又 要 奪 眶 而 出 ， 妳 的 家 庭 ， 讓 妳 無 人 可 依 傍 。 自 小 我 盡 力

為 妳 ， 就 差 代 妳 生 活 而 已 。 但 妳 就 這 麼 在 我 根 本 想 不 到 死 亡 這

回 事 兒 的 時 候 ， 親 自 示 範 於 我 。

「 生 死 兩 茫 茫 … 」 從 此 我 到 哪 兒 去 尋 妳 ？ 眼 前 依 稀 可 見 兩

個 可 愛 的 女 孩 兒 ， 深 夜 不 肯 睡 ， 一 塊 兒 去 「 壓 馬 路 」 的 倩 影 ；

月 下 當 歌 ， 為 生 命 充 滿 了 神 秘 性 而 感 動 不 已 。 妳 來 中 壢 探 我 ，

觀 音 海 邊 留 下 了 妳 曾 走 過 的 足 跡 ， 就 是 對 坐 無 語 時 ， 也 能 聽 到

彼 此 心 跳 的 嘆 息 。 這 些 苦 澀 又 新 鮮 的 青 春 回 憶 ， 在 我 生 命 中 佔

據 著 ， 因 妳 之 去 ， 我 覺 得 自 己 已 死 去 了 一 部 份 ， 似 乎 以 前 的 種

種 成 了 一 個 夢 ， 不 再 真 切 。 我 覺 得 身 上 失 去 了 一 個 內 臟 器 官 ，

我 成 了 一 個 殘 缺 不 完 整 的 人 。 我 的 過 去 因 著 妳 的 消 失 ， 也 成

「 過 去 」 ， 我 活 著 失 去 了 證 人 ， 證 明 我 和 妳 的 一 起 成 長 ， 對 這

個 現 在 中 年 的 我 多 麼 重 要 。 我 需 要 和 妳 攜 手 相 談 ， 再 做 一 回

「 賞 心 有 侶 ， 詠 志 有 知 」 的 生 命 知 己 。

第 二 次 經 歷 ， 是 自 己 在 死 亡 線 上 的 游 離 ， 事 到 臨 頭 ， 我 飛

快 的 想 了 一 下 ， 孩 子 出 世 ， 有 奶 奶 幫 忙 照 顧 ， 凱 登 年 輕 英 俊 ，

可 以 再 等 到 一 位 合 適 伴 侶 。 我 放 心 了 ， 我 平 靜 的 迎 接 一 切 。 手

術 檯 上 血 流 成 河 ， 矇 矇 矓 矓 中 ， 聽 到 醫 生 說 了 一 句 「 奇 怪 ！

… 」 事 後 知 道 由 於 我 這 病 人 太 平 靜 了 ， 以 致 血 壓 正 常 ， 急 救 不

算 困 難 。

緊 接 著 就 是 我 的 孩 子 ， 一 出 生 就 有 疑 難 之 症 ， 足 足 折 騰 兩

年 ， 手 術 十 一 次 ， 肋 骨 斷 了 兩 根 ， 神 經 受 損 ， 右 手 殘 了 大 指 。

我 痛 不 欲 生 。 「 愛 之 欲 其 生 ， 不 欲 見 其 死 」 是 人 的 通 性 ， 但 眼

見 親 人 受 刀 割 肉 剜 的 折 磨 ， 是 慘 不 堪 言 的 ， 這 一 段 經 歷 ， 我 最

不 能 提 起 。 相 較 起 來 ， 死 亡 本 身 ， 並 不 可 怕 。

明 善 姊 之 去 ， 是 幸 福 的 。 我 渴 望 自 己 的 死 亡 不 要 拖 拖 拉 拉

的 。 … 五 、 六 年 前 ， 我 在 教 會 領 堅 振 ， 需 要 找 一 位 代 母 ， 當 時

我 和 明 善 並 不 熟 悉 ， 只 覺 得 她 溫 文 有 禮 ， 端 莊 大 方 ， 時 常 在 圖

書 室 裡 看 到 她 的 身 影 。 … 於 是 我 請 她 做 我 的 代 母 ， 她 說 ： 「 很

榮 幸 。 」

我 和 她 相 處 的 時 間 不 多 ， 但 我 知 道 ， 她 是 全 職 的 母 親 、 全

職 的 上 班 族 、 更 是 全 職 的 教 會 服 務 者 。 這 樣 一 算 ， 三 八 二 十 四 ，

她 比 常 人 耗 掉 三 倍 多 的 體 力 、 精 力 與 時 間 。 記 得 有 一 個 主 日 ，

我 帶 著 一 位 教 外 朋 友 來 ， 明 善 拉 開 聖 堂 門 自 己 不 進 去 ， 笑 嘻 嘻

的 等 著 大 家 進 去 後 ， 她 才 願 進 入 。 又 ， 許 多 次 領 聖 體 出 列 時 遇

見 她 ， 她 總 讓 我 先 行 ， 我 順 其 自 然 。 有 一 次 我 早 早 看 見 了 她 ，

心 中 決 定 這 一 次 非 讓 妳 在 我 前 面 不 可 。 果 然 面 對 面 遇 上 了 ， 她

謙 讓 如 昔 ， 我 則 堅 持 謙 讓 回 去 ， 君 子 互 相 揖 讓 不 嫌 多 乎 ？ 最 後

她 撐 不 住 了 ， 只 好 先 領 聖 體 去 了 。

她 給 我 的 感 覺 就 是 這 樣 ， 論 到 做 事 ， 不 遑 多 讓 ； 享 受 好 處 ，

她 願 意 殿 後 。 我 想 我 是 愛 著 她 的 ， 但 學 不 了 她 。 因 為 那 樣 太 難 、

太 苦 了 。

我 知 道 ， 明 善 姊 只 是 先 行 一 步 而 已 ， 隨 後 誰 都 要 去 的 。 說

生 死 ， 莊 子 至 樂 篇 說 的 最 合 我 心 。 聖 神 吹 的 那 一 口 氣 ， 從 無 變

有 ， 生 命 之 始 也 。 且 看 原 文 ： 「 察 其 始 而 本 無 生 ， 非 徒 無 生 也 ，

而 本 無 形 ， 非 徒 無 形 也 ， 而 本 無 氣 ， 雜 乎 芒 芴 之 間 ， 變 而 有 氣 ，

氣 變 而 有 形 ， 形 變 而 有 生 ， 今 又 變 而 之 死 ， 是 相 與 為 春 秋 冬 夏

四 時 行 也 ， 人 且 偃 然 寢 於 巨 室 ， 而 我 噭 噭 然 ， 隨 而 哭 之 ， 自 以

為 不 通 乎 命 ， 故 止 也 。 」 讓 我 們 止 於 悲 傷 ， 相 勉 為 國 。 為 那 天

國 就 臨 近 了 。 生 死 雖 是 兩 茫 茫 ， 正 和 天 地 之 間 的 蒼 茫 ， 界 限 不

是 很 清 楚 ， 但 互 接 著 是 錯 不 了 的 。

我 信 聖 神 ， 我 信 諸 聖 相 通 功 。 但 願 明 善 能 夠 在 我 們 大 家 都

在 等 著 復 活 之 前 ， 先 暫 時 照 顧 我 那 煉 靈 中 的 小 妹 子 ， 我 的 祈 禱

中 有 妳 們 ， 在 天 主 內 相 遇 ， 是 我 唯 一 的 希 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