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 惠 瑛
我 總 是 想 經 過 一 段 時 間 的 觀 察 , 醫 生 將 會 宣 布 要 替 妳 動 手 術 ,
血 塊 拿 掉 後 , 妳 將 會 醒 來 , 像 自 一 場 長 長 的 睡 眠 中 醒 來 , 許 多
人 會 去 看 妳 , 囑 妳 休 息 調 養 , 對 妳 很 NICE 。 我 也 會 去 看 妳 ,
但 我 會 給 妳 些 不 客 氣 的 , 我 將 一 個 箭 步 跨 到 妳 床 邊 說 : 「 喂 ,
宣 小 姐 , 妳 平 常 有 沒 做 體 檢 、 做 運 動 啊 ? ! 我 打 賭 妳 沒 有 , 妳
給 我 聽 著 , 等 妳 恢 復 後 , 妳 好 歹 給 我 注 意 自 己 的 身 體 狀 況 , 否
則 就 真 是 該 打 屁 股 。 」 碰 到 兇 巴 巴 的 我 , 我 猜 妳 又 會 使 出 妳 的
招 牌 動 作 ─ ─ 伸 一 下 舌 頭 , 縮 一 下 脖 子 。 第 一 次 看 見 妳 這 種
小 動 作 , 就 覺 好 可 愛 , 它 令 我 忘 了 妳 是 個 中 年 人 , 覺 得 妳 像 個
小 女 孩 , 闖 了 禍 的 小 女 孩 , 伸 個 舌 頭 , 心 想 : 「 完 了 , 這 下 慘
了 。 」 而 明 善 , 我 怎 會 想 到 , 我 連 對 妳 不 客 氣 的 機 會 都 沒 有 了 。
妳 的 噩 耗 帶 給 我 的 , 不 僅 是 傷 痛 , 還 有 許 多 憤 怒 , 我 不 甘 心 ,
不 該 是 妳 , 不 該 是 這 樣 , 事 情 該 有 轉 寰 的 餘 地 … …
想 要 數 落 妳 是 有 理 由 的 , 前 兩 年 妳 開 刀 拿 掉 肚 子 裡 那 個 「 哈
密 瓜 」 , 我 去 醫 院 看 妳 , 問 妳 怎 會 把 這 顆 「 種 子 」 養 成 這 麼 大
都 不 知 道 ? 妳 告 訴 我 , 從 未 做 過 婦 科 檢 查 , 當 時 我 就 說 妳 真 是
「 不 聽 話 」 。 在 台 灣 , 「 六 分 鐘 護 一 生 」 的 廣 告 辭 , 叫 得 漫 天
價 響 , 希 望 能 對 所 有 婦 女 引 起 如 雷 貫 耳 之 效 , 妳 為 何 一 年 不 撥
出 那 麼 幾 分 鐘 愛 妳 自 己 ? 這 回 , 妳 連 一 聲 再 見 都 沒 有 就 走 了 ,
許 多 教 友 認 為 妳 是 太 勞 累 , 是 前 幾 天 就 在 不 舒 服 , 但 我 的 醫 生
朋 友 卻 說 , 中 風 往 往 是 沒 事 前 徵 兆 的 , 那 些 勞 累 不 適 並 非 元 凶 ,
真 正 元 凶 往 往 是 此 人 的 血 壓 、 膽 固 醇 等 等 , 明 善 , 妳 的 血 壓 、
膽 固 醇 、 血 脂 肪 、 三 酸 甘 油 脂 … 它 們 正 常 嗎 ? 妳 是 否 做 過 體 驗
和 自 己 的 身 體 打 個 招 呼 、 打 個 照 面 呢 ? 在 醫 療 水 準 突 飛 猛 進 的
今 天 , 許 多 威 脅 都 是 可 控 制 、 可 預 防 的 , 妳 這 位 關 懷 組 長 有 否
多 關 懷 自 己 一 下 ? 天 主 要 我 們 愛 人 如 己 , 基 本 條 件 不 就 是 要 先
愛 惜 自 己 , 不 是 嗎 ? 我 多 希 望 能 把 妳 喚 回 來 , 如 果 能 把 妳 喚 回
來 , 妳 知 道 我 要 幹 什 麼 ? 我 要 擰 著 妳 的 耳 朵 去 做 體 檢 , 我 要 心
血 來 潮 時 穿 上 球 鞋 跑 到 妳 家 , 敲 門 喊 : 「 宣 明 善 , 要 不 要 一 起
去 走 路 ? 」 在 我 們 這 個 社 區 , 我 碰 過 宣 媽 媽 、 立 予 、 治 財 、 李
菁 、 慧 瑩 , 這 些 妳 也 認 識 的 人 在 社 區 內 走 路 健 身 , 但 從 未 碰 過
妳 。 不 對 , 我 是 碰 到 過 妳 , 但 妳 都 在 開 車 , 有 時 我 們 彼 此 揮 揮
手 , 有 時 妳 會 停 下 車 來 , 我 們 聊 兩 句 , 我 多 希 望 是 碰 到 穿 著 球
鞋 的 妳 , 走 在 金 色 陽 光 下 。
妳 未 留 下 隻 字 片 語 , 在 五 十 二 歲 之 齡 告 別 人 生 舞 台 。 神 父 說 ,
人 是 遲 早 要 走 , 妳 已 回 到 天 家 。 我 還 是 覺 不 甘 心 , 如 果 給 我 做
選 擇 題 , 選 讓 妳 早 走 、 還 是 晚 走 , 我 一 定 選 晚 走 , 我 相 信 其 他
人 也 會 做 如 此 選 擇 。 起 碼 , 妳 應 該 再 和 大 夥 兒 混 個 二 十 年 , 相
信 嗎 ? 許 多 愛 妳 的 人 是 多 麼 希 望 妳 還 在 , 於 是 大 家 可 以 一 起 廝
混 、 瞎 混 、 打 混 、 鬼 混 , 混 在 天 主 創 造 的 人 間 , 等 到 真 是 混 累
了 , 混 老 了 , 再 轉 檯 到 天 主 創 造 的 天 上 , 妳 怎 麼 連 這 件 事 都 搶
快 一 步 呢 ? 就 像 妳 總 是 搶 快 一 步 替 人 服 務 。
明 善 , 我 不 甘 心 , 妳 不 能 白 白 的 走 , 我 但 願 妳 的 喪 鐘 能 對 我
們 這 些 還 活 著 的 人 有 敲 警 鐘 之 效 ; 那 麼 妳 的 過 世 就 有 了 正 面 的
代 價 。 聖 經 上 要 我 們 耕 耘 天 上 的 事 , 而 非 地 上 的 事 , 而 我 認 為
認 識 、 留 心 、 保 養 自 己 的 身 體 即 屬 天 上 的 事 , 因 為 我 們 的 身 體
是 天 主 造 的 , 它 是 天 主 之 聖 殿 , 維 護 聖 殿 理 所 當 然 , 留 著 這 座
青 山 , 才 有 更 多 柴 火 來 溫 暖 四 週 , 不 是 嗎 ? 殯 葬 彌 撒 中 , 妳 弟
弟 說 , 他 常 覺 天 主 對 妳 不 公 平 , 為 什 麼 讓 如 此 善 良 的 妳 忍 受 這
麼 多 痛 苦 。 明 善 , 我 相 信 妳 是 經 歷 過 許 多 痛 苦 的 , 但 我 更 想 告
訴 妳 的 家 人 , 妳 真 是 個 勇 者 , 勇 敢 的 不 得 了 。 記 得 數 年 前 妳 上
台 做 見 證 , 提 到 以 前 的 自 己 , 每 回 望 完 彌 撒 就 匆 匆 離 去 , 不 與
人 交 談 , 不 留 下 吃 飯 , 只 想 趕 快 逃 離 , 後 來 , 妳 全 變 了 。 妳 必
克 服 許 多 障 礙 , 恐 懼 , 終 於 變 成 我 們 教 堂 裡 的 鹽 和 光 , 可 惜 妳
未 多 述 說 蛻 變 過 程 中 的 心 路 歷 程 , 太 可 惜 ! 太 可 惜 ! 因 為 我 相
信 我 們 許 多 人 都 和 當 年 的 妳 一 樣 , 腳 上 常 穿 著 跑 鞋 , 隨 時 準 備
逃 跑 , 逃 一 個 人 、 一 件 事 、 一 個 地 方 、 一 個 工 作 、 一 個 場 合 … ,
於 是 我 們 常 神 經 緊 繃 、 蓄 勢 待 「 逃 」 , 我 們 的 自 由 度 被 這 種 心
態 破 壞 , 而 妳 卻 大 大 拓 展 了 妳 的 自 由 度 , 這 也 讓 我 看 見 天 主 對
妳 多 有 恩 慈 , 而 妳 也 真 是 當 之 無 愧 。 而 今 , 妳 走 了 , 天 上 雖 多
了 一 個 天 使 , 人 間 卻 少 了 一 位 勇 者 。
到 今 天 , 妳 走 了 六 天 , 我 天 天 想 妳 , 窗 外 白 花 花 的 陽 光 , 蒸
騰 的 熱 空 氣 讓 我 真 真 實 實 感 覺 到 我 活 著 , 真 好 ! 真 好 ! 如 果 妳
還 在 , 恐 怕 此 時 正 在 辦 公 室 , 抬 起 酸 麻 的 頭 望 向 窗 外 , 和 我 一
樣 仰 望 德 州 的 夏 日 藍 空 。 而 現 在 , 我 仰 望 這 藍 空 , 寫 這 篇 文 章
遙 寄 給 在 彼 端 的 妳 , 不 知 妳 是 否 能 收 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