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year

Our community has more than twenty years of history in Dallas. What began as five or six families coming together to study the Bible and pray together, quickly became a community that regularly gathered at nearby churches for Masses and meetings. As the numbers grew, they requested that the Diocese of Dallas help establish a permanent Chinese Catholic community in 1990. In 1992, we put our money together and purchased a small office building in Richardson, Texas. By the end of 1993, we had renovated it to become our sanctuary and activity hall. With the guidance of priests seconded from Taiwan and the enlightenment of the Holy Spirit, our small community grew stronger in numbers and in faith.

我父、我父、我父

王念祖


昨夜,毫無預警的,父親突然跑來看我。雖然已近四十年沒有見面,父子之間仍像往常一樣,以沉默替代了言語。風塵僕僕的父親洗完澡後,打著赤膊走出浴室。瘦骨嶙峋的背脊,仍然掛著一些殘留的水珠。想起父親從前略嫌矮胖的身軀,我的心中不禁一陣抽痛,順手拿起一條雪白的毛巾,輕輕的替他把背擦乾。我訝異於自己在不經意間做出這種父子之間從未有過的親密動作,父親卻沒有任何不安的表示。我在心底自我解嘲,年歲大了,我也得開始學會如何跨越過人際籓籬的靦腆。

從小到大,與父親間似乎極少有過任何肢體碰觸。身為軍人的父親,不知道是否為了要培養兒子雄偉的氣概,對我總是不茍言笑,雖然在其他姊姊們的心目中,他是可以賴在懷中撒嬌的好爸爸。母親常說,我這個本應是家中最受寵愛的么兒,一定是與父親「無緣」,否則為何父子兩人見面時,總是互瞪著牛眼僵持著,誰也不肯低頭示好。

在記憶中,與父親說過的話只是寥寥無幾。其他時候,我只像是個冷陌的旁觀者,任由略帶敬畏的安靜,填補我們父子親情的空缺。對父親的最美好記憶是幼年時怯生生的站在書桌旁,仰著頭看他掛在牆上預備參賽的山水國畫;或是趁他不在時,偷翻那本蓋滿了他金石作品的印譜;要不就是聽他用福州鄉音喃喃自語的吟詩背賦,偶或茫然的仰天長歎。喜慶宴會中,父親總是一位滿場穿梭,大杯豪飲,笑聲飛揚,妙語如珠,最為眾人歡迎的賓客。但是曲終人散之後,半醉半醒的他又往往涕泗縱橫,哭鬧著想念被戰爭隔絕在海峽對岸的故鄉與親人。混雜在他金石書畫的才情,狂酒高歌的灑脫,與離鄉遊子的哀愁中,是他與母親長年激烈爭吵中,烙在我心底深深的傷痕。就這樣,父親在我心中一直只是個模糊,矛盾,而又略帶神秘的形像。

高中聯考時,雖然我一再強調,我已是個大男人,不需要任何人陪我,父親仍然堅持要陪我去考場。沉默的途中,父親在一陣咳嗽之後,用分不清是埋怨,還是企圖向我解釋什麼的口氣說:「你的四個哥哥姐姐,都是我陪他們考的高中。如果我不陪你,萬一發生了什麼事,你媽會一輩子都怪我沒有對你盡心。」這是生命中少數,也是最後一次與父親獨處的經驗。

就在考高中的那個暑假,咳嗽不停的父親被診斷出得了肺癌。四十年前,在南臺灣的岡山小鎮,沒有任何稍具規模的醫院。為了與死神做最後的一搏,父親只得拋下妻兒,離開他從大陸撤退以來,住了幾十年的第二故鄉,去臺北就醫。這時家中的孩子,只有還在讀高中的三姊與我還沒離家。臨行前的晚餐,我仍像每次父親在座時,默默的將碗裡的飯扒進口中。生平第一次,父親為我挾了一塊肉放進碗裡。他平靜的說:「吃罷!以後你是家中唯一的男人,要幫忙照顧家。」在我們父子間少數,也是最後一次的對話中,我仍是默默不語。

再次見到父親時,是在醫院暫厝病亡者的「太平間」。那年我十五歲,我以為自己已是個大男人,不需要任何人陪我了。耳中除了母親呼天搶地的哭聲外,我們父子之間仍像往常一樣,以沉默替代了言語。望著父親久病之後,瘦骨嶙峋的遺體,想起父親從前略嫌矮胖的身軀,心中不禁一陣抽痛。

今夜,如果父親再來看我,我一定要記得向他說:「爸,你瘦了!」

我父──我為人父

自從知道女兒要換新工作,將從她已住了六年的芝加哥搬到紐約州的羅契斯特(Rochester)後,太太就不時的叨念著,女兒又要單槍匹馬的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去闖蕩,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困難,然後就盤算著要如何去幫她安頓新居。我總取笑太太,在美國出生長大的女兒,甭說英文比我們強,去過的國家比我們多,光她這幾年記者生涯的歷練,見過的世面恐怕也勝過我們這長年枯坐辦公室的二老。說是要去幫忙,別倒替她增添了麻煩。話雖如此,女兒搬家後的第二個星期,兩老還是向公司請了假,千里迢迢的從德州達拉斯提著大包小包女兒愛吃的食物,轉了兩班飛機,折騰了七八個小時,去探望我們唯一的掌上明珠。

從小嬌縱的女兒,青少年時期走過一段非常叛逆的日子。高中畢業後,迫不急待的要離巢單飛,也就選擇了離家千里的芝加哥去讀大學。就在舉世震驚的9-11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一家三口擠進已經塞滿了她的行李的車內,奔馳上路,送她去開展人生的新頁。太太口中叨念的不單是女兒的宿舍、伙食、室友、課業、寒暖等等,還杞人憂天的擔心,芝加哥是否會成為恐怖份子的下一個行動目標。

某天清晨四點,電話鈴聲大作。夢中驚醒,聽到電話另一端傳來女兒的聲音,老爸老媽自是滿心倉惶,慌成一團的探問究竟。原來是女兒在熬夜趕功課,作業報告快要打字完畢時,電腦突然故障。她用幾乎哽咽的聲音說,別人都在睡覺,我只能把你吵醒。原來雖在千里之外,急需時,這個搞軟體的老爸還是挺管用的。第一學期過後,寒假回家時,女兒告訴我,有天她在浴室內看到一隻蟑螂,嚇得大叫「爸爸救命」,然後才想到爸爸不在身邊。女兒十九歲,第一次在外地過生日,半夜三、四點時寫了一封長信,「感謝爸媽生我、養我,十九年來從沒有在我需要時,讓我失望」。就這樣,女兒度過了大學的黃金歲月,畢業後,又留在芝加哥工作了三年。

到了羅契斯特,剛下班就趕來與我們會面的女兒,身上還掛著記者證。看到她臉上露出的堅定與自信,我知道,她已不是六年前剛進大學宿舍時,那個興奮中帶著羞澀的孩子了。女兒小小的單身公寓內,雖然仍有些零亂,卻不難看出她佈置的巧思。

可笑的是,女兒沒離家前,看到她的房間髒亂了,我們總是逼著她去清理整頓;現在,老爸老媽卻在她去上班時,忙著幫她吸塵擦地,總想為她分擔一點辛勞。

不捨的吻別了女兒,回程的途中,太太不斷的叨念著女兒單槍匹馬的一個人在這陌生的城市工作,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困難。我突然想起,忘了叮嚀女兒,如果電腦出了問題,不論何時,打個電話給爸爸。

我父──我們的天父

十多年前,在慕道班上課聽道理時,有次講到「我們的天父」這個主題,年輕的陳琨鎮神父沒有給我講太多天父的道理,卻要我先分享與父親的關係。我本以為自己又可以用慣常的嬉笑怒罵來對付,但是心中想到的卻只是最後的那一頓晚餐──「拿去吃罷!」我分不清楚嚥下的是他的身體,還是那句沉默中大聲呼叫的「孩子,我愛你。」

現在,我在慕道班教課了五、六年。每年看到一批批新來的慕道友,臉上寫著與我當年一樣的困惑─—「天主在哪裡?」總會讓我想起中國的那句老話:「養兒方知父母恩」。送別女兒邁上人生新的道路時,我也才更能體會到亞當、厄娃離開伊甸園時,「上主天主為亞當和他的妻子做了件皮衣,給他們穿上」(創三:21)的那種殷殷愛意。縱使「成長」也是一種原罪,離開樂園的孩子,害怕的時候,不自覺的,叫著爸爸;困難的時候,不論何時何地,原來爸爸仍在身邊。就像不知道是誰寫的那篇「沙灘上的腳印」:

孩子,
當你看到沙灘上只有一雙腳印的時候,
是我將你背在背上。


「天主在哪裡?」──就讓我們叫聲「阿爸」,別讓沉默替代了父子間的言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