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year

宗教與文化如同血與水,在人生當中是不可分的。這幾年來不僅是華人有許多宗教組織的建立,其他的各個少數族裔也不例外,都有以他們的母語為主的組織和宗教活動。雖然當代來自東方的北美第三波移民,人數大受限制,沒有像十九世紀來自歐洲的那麼多,但是相同的,東方人也把自己的信仰帶來了。即使基督宗教本來是歐洲人傳去的,現在卻難於脫離東方的母語。那些在城中區的老教堂,當年也都是各種歐洲族裔所蓋的,也曾經用他們自己的母語宣道和祭祀。語言是表達人們對真理之領會的工具。它必須能直接的,令人滿意的,傳達內心深處的感受。

再見,悲傷;哈囉,重生

張宏秀主講/衣整理


中國成語「悲從中來」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人生在世,恐怕人人都經歷過悲傷的情緒,「化悲傷為力量」更是叫的漫天價響的一句激勵口號。二○○八年四月二十六日周六下午,張宏秀博士就要藉著工作坊的方式來帶領我們認識及處理悲傷情緒,而「悲從中來」的「中」在這次工作坊指的是「失落」。換言之,張博士要穿針引線的帶我們來一探「悲從失落來」是怎麼回事,及如何「化悲傷為力量」。 人為有情動物,因為有情,所以一旦與有感情依附關係的某人、某事或某物分離就產生失落感。親人或寵物的死亡、戀愛或婚姻的失敗、熟人友朋的背離、丟掉一個工作、被迫搬家轉學換工作、遍尋不著一件心愛的東西…..,都會帶來失落的悲傷感。深沉的悲傷感打擊身心,以各種徵兆及信號在身體、生理、心理、行為上顯示出來。自這種情緒谷底「走出來」的方法,不是雄赳赳的「打落牙齒和血吞」,不是氣昂昂的「男兒有淚不輕彈」,不是自我安慰的「時間會治療一切」(看看我們受傷的「內在小孩」未因時光流逝而自動醫治,即知這句話是不成立的),而是「走進去」一個哀悼失落的療癒過程。過程有其階段性且往往需要時間,絕非「頭痛,吃顆Tylenol就是了」那麼速成,也沒有一套方程式讓你三兩下即撥雲見日。由於沒法速成,於是登上「悲傷號」,讓輕舟載著自己千迴百轉慢慢漂過萬重山,分辨出自己在每個轉彎處該做的功課,才是擁抱悲傷並逐漸脫離悲傷的最好途徑。

沒有比現身說法自己的經歷更能貼近聽者的心了。張博士在工作坊中結合理論及切身經驗,一步步舖陳出哀悼失落的起承轉合過程。對大部份沒上過「生死學」的我們而言,張博士談她如何花十年時間走出喪父之痛,無非是傳授了極為有用的一招半式給我們。在四十幾年的人生中,她曾有六次刻骨銘心的失落經驗,喪父的劇痛使學有專精的她都花了十年才劃上句點。1998年,三十沒好幾的宏秀正陷在照顧兩歲稚子、拼搏博士學位及投身教堂事工的苦戰中時,台灣傳來父親不適住院的惡耗。愛女心切的父親及家人顧及宏秀種種牽絆遂囑其不要回台探視。祈禱分辨了一天,聖神不斷打出另種信號給她,遂買了機票,扔下一切,速回台灣。下機第二天,病理報告出來,父親竟已是胃癌末期。兩周後,父親病逝。震驚、悲傷中,身為老大且不曾辦過喪事的宏秀毅然挑起喪葬大小事宜,成天像具機器人般的奔波打點,衝進忙出,似乎異常鎮定。事實上,那時的她正處在悲傷的第一期,即「麻木僵化期」。有時,我們在葬禮中會覺喪家似乎沒特別哀悽,那是正常的,因他們須麻木僵化掉他們的悲傷,才能應付排山倒海來的諸多送終細節,甚至必須分出一份心力整頓自己,好行禮如儀的來回應致哀者。那種情況下,因有「任務」在身,「悲傷」只能擺一旁。喪鐘敲完,曲終人散後,宏秀飛回美國試圖回到生活常軌,卻是困難重重,最後是嚴重哀傷造成的恐慌(Panic Attack)癱瘓了她。由於宏秀自小與父親的情感依附關係大大強於和母親的,即使母親還健在,但父親的逝去,令她有成為孤兒的感覺。憤怒、焦慮、挫折、失望….等等複雜情緒在她內裡翻攪。無數的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在腦海盤桓。在台時的「麻木僵化」已因忙完喪事而逐漸弛退,此時是走到悲傷的第二期,叫「渴念和搜尋期」。這時期的喪親者常會渴望喪者能以某種形式回來,好了結雙方未了之事,好探問極樂世界是否安好,好尋問黃泉路上是否須要補給……於是渴念能夢見、看見、觸到亡者,甚至有人會不惜任何代價的去找通靈者試圖與亡者「連線」。於是,求神問卜、觀落陰….等試圖聯繫上亡者的行為,往往會在這一期出現。然而,亡者已逝,生者在人間諸多「異想天開」的渴念往往都是枉然,這時候累積的悲哀及無力、無助、無希望感,將人推進哀傷的第三期,就是「解組、憂鬱和絕望期」。張博士在此時期最明顯的徵兆就是,坐在電腦前只能嚎啕大哭,博士論文已久久沒進展,腦袋被悲傷關機,她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她也根本無法聽到古典樂,那會令她想起熱愛古典樂的父親,一聽到就要哭。這是哀傷經驗的重創期,嚴重的悲傷者甚至會出現失去自我功能的徵兆。身為專業的宏秀也不能倖免的歷經了失去功能的可怕經驗,整個人呈癱瘓狀態,根本無法應付生活瑣事,更遑論迫在眉睫的博士資格考。幸好專業知識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嚴重性,也了解很多時候即使身為專業也不能自救,而要靠另個專業幫助才能爬出泥淖。後來,藉著尋求心理治療師的協助,她才逐漸恢復正常功能,也慶幸自己未無謂逞強。當自我完整感解組,身心系統「當機」,人的一些尋常功能因而瓦解癱瘓時,人往往失能成不吃不喝,不言不語,不行不動的死活人。走筆至此,不禁令筆者想到日本皇后美智子的悽慘生活。曾有若干年,美智子患了失語症,幾年來說不出一句話。由於她在宮廷內長期被迫放棄自我,失落感不但無宣洩管道,宮廷禮儀部還要時時虎視眈眈地檢視她所有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是否合乎禮儀規章、宮廷標準。長期來,內有哀傷情緒發酵,外有宮廷壓力入侵,內外夾攻下,美智子終被擠壓的嚴重扭曲變形。

當一個人意識、體會到自己被失落而導至的悲傷掌控時,向外尋求支援是很重要的。醫生或心理治療師可能是你可尋求的第一個對象,輕劑量的抗憂鬱藥往往能在一段時間後就能看出果效。當然,依附藥物絕非治本之道,更不要長期依附,所以助力要多元化是很重要的,例如讓書籍、音樂、運動、娛樂、信仰、人際往來、書寫、工作、手工活動……穿插在生活中,好使悲傷有出口慢慢淡出。如果你平常就擁有一個支援團體(Support Group),那最好;否則也要在熟識的人中找一兩位你能信任的朋友協助你。做「山頂洞人」把自己關在洞穴裡,恐怕只會為難自己;明明悲傷的做著「山頂洞人」,卻還敬告諸親友自己狀況很好,那就更是和自己過不去了。當然,做為拉拔失落者的支援者、安慰者也是須學習技巧的,不是有「好心好意」就夠了。最要避免的是好心好意、長篇大論的說出陳腔濫調的安慰話。「陳腔濫調」的可怕在其挑不出「錯」,但貼合不上悲傷者的痛點及需要,反令對方得耗盡心神,禮貌性的、不得不的感謝我們奉上如滔滔江河般的長篇大論、陳腔濫調。這種安慰者實值上變成悲傷者的負擔。不具功效的安慰話往往令傷痛者更覺孤單,以致覺得做個「山頂洞人」自舔傷口還來的好些。不可否認的,大部份人都覺得安慰話很不容易說,往往說出口後自己都覺很虛無飄渺。宏秀教給我們一些技巧,以這些原則為基準點出發,該不致令對方抓狂。首先,不妨一開口就先走進對方的感受,例如:「你現在一定很悲傷…」、「你看起來很難過…」、「我覺得你心事重重…」……。這會令對方覺得你懂他。然後,以問句結束,例如:「你想和我談談嗎?」、「我有認識的專業諮詢者,你想找他談談嗎?」、「我認識一個人和你有類似經驗,你想和他談談嗎?」….最錯不了的有效安慰話就是「我能為你做什麼?」以問話結束是把決定權交給對方,讓對方來告訴我們他的需要,而非由我們自作主張。最糟的身邊人就是絮絮叨叨的碎碎唸,好像不唸就顯得不夠關心,或以冰水來淋澆別人的悲痛,例如:「你這副消沉的樣子,怎能安慰你父親在天之靈」、「哭、哭、哭,男孩子不許哭」、「人生本來就是生老病死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尤有甚者,是一廂情願的下起指導棋來了,例如:「你要去做義工,就會忘記傷痛」(尚未走出傷痛去做義工,可能只是用忙碌暫時麻痺傷痛,不會真覺喜樂)、「你要趕快找個工作,丈夫走了,孩子就靠你了」、「你家發生這種事就是風水不好,你應該趕快去找個風水師」…。陪伴者、安慰者「閉口張耳」吧!不要撈過界。

我們一旦掌握了一些安慰者該有的技巧後,才能有效的陪伴失落者去接受他的失落。人之所以有失落感就是「未接受」那件事實。我們常用理性踩住情緒,好強的自認及宣稱已接受事實。真的「已接受」的人不會「未語先哭」,不會「一想到就立刻思維急轉彎」、不會「不要跟我提那件事」、不會「不要跟我提那個人」。要能真正「接受」,其歷程就是「去經驗它」,而不是心態上將自身從此事件中抽離,假裝沒事。Cut it off或Shut it down是種自欺和逃避的方法,不是真正「走出來」的途徑。不少教友上過心靈治癒的課程,當還記得王敬弘神父要我們在默想中回到「受傷事件現場」,重播「事件始末」,然後邀請耶穌來到現場,用耶穌聖心的愛與光去醫治受傷的我們。那就是照拂情緒的一種方式。每當失落感浮現時,讓它自由來去,不要用轉移注意力來關掉宣洩的活門和閘口,壓抑無濟於事。讓條路給悲傷走,悲傷就變的越來越輕,雖仍有重量,但可承受,就像承受生活中的渴、餓、累、忙…一樣稀鬆平常。當我們能夠不故意轉走「某個頻道」,反而用心聆聽那頻道播放什麼訊息,自在的就像收聽其它頻道一樣時,我們才是真正走到了下個彎道----「適應期」。處在適應期的失落者已能心緒安寧的將這道「苦菜」毫不勉強的納入人生菜單中,份量及滋味與其它菜式平起平坐;走到適應期的失落者已將悲傷重新解讀定位,賦予新意義,它已能被主人放在人生百衲被上的任何一個位置都覺順眼、協調,不再被刻意撇至最角落或被強調放大至最中心。

走到適應期的失落者固然有浮出水面再度呼吸的輕鬆感,然而,那不是最美好的階段。讓「失落」沒有「白白的失落」才是我們在柳暗花明中最終要尋到的村落。「去愛」是反撲「失落」的最好途徑。Tolstoy說:「唯有能愛的人,才能承受悲傷之痛。也唯有去愛,才能治療悲傷。」一旦能去愛了,失落者才由適應期走到了「重生期」(Rebirth),重生是「化悲傷為力量」的具體實現。因離婚而成立「晚晴協會」的施寄青女士,就是靠「去愛」其他失婚女性而讓自己重生,她的離婚也就沒有成為「白白的失落」。一旦將失落轉化成愛的力量,失落的情緒就不再成為掌控我們的主人。有了這麼一道轉折,天開地闊替代了天昏地暗。在這世上,恐怕沒有比耶穌基督的例子更能明示「失落」和「重生」之間可如何聯姻,結秦晉之好。天主沒有「白白的失去」祂的愛子,其愛子之死滿全了世人重生的奧蹟。當我們把哀悼自人性的層面---「Human beings live in human experience」(人性活在世俗經驗中)轉化提升到生命永恆的層面---「Spiritual beings live in human experience」(靈性活在世俗經驗中),生命的自由及救贖就翩然展開了。一個基督徒走的就是這條路。